編者按:繼與Uber進一步擴大合作,計劃在未來五年內在15座新增城市部署Robotaxi之后,啟明創(chuàng)投投資企業(yè)文遠知行(NASDAQ:WRD)日前與迪拜道路與交通管理局RTA、Uber簽署合作協議,三方將攜手在迪拜落地部署商業(yè)化Robotaxi出行服務,讓更多用戶享受自動駕駛的便利。
文遠知行創(chuàng)始人兼CEO韓旭此前接受了《中國企業(yè)家》雜志的采訪,分享了文遠知行的商業(yè)化模式,商業(yè)化道路上所遇到的挑戰(zhàn)及解決方法。談及出海的選擇,他表示希望像電燈泡把光明帶到各個地方那樣,讓海外用戶也能享受到自動駕駛技術的便利;他也強調開拓海外市場,競爭優(yōu)勢始終是技術過硬、產品可靠、服務優(yōu)質,最重要的是能為當地客戶帶來實實在在的正向收益,為當地社區(qū)創(chuàng)造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。展望未來,韓旭指出,無人駕駛時代即將到來,但仍需克服諸多挑戰(zhàn),應著眼于未來,思考如何快速學習、持續(xù)進化,以適應瞬息萬變且異常激烈的競爭環(huán)境。
啟明創(chuàng)投微信公眾號經授權轉載,文章有編輯與刪節(jié)。
文遠知行創(chuàng)始人兼CEO韓旭
作為文遠知行創(chuàng)始人兼CEO,韓旭有個愛好,就是和周圍的人分享最近看過的好書。他近期分享的一本書是《超越百歲:長壽的科學與藝術》。這是一本講如何照顧自身、健康活著的書。
對企業(yè)來說,健康活著同樣重要。
美股上市半年后,自動駕駛科技公司文遠知行在商業(yè)化和國際業(yè)務上的布局腳步一直在加速。5月6日,文遠知行和Uber平臺宣布擴大合作,計劃未來5年新增15座國際城市部署Robotaxi業(yè)務,包含歐洲、中東等區(qū)域。
“成績都已經過去了,應該想未來怎么做,怎么快速學習,去適應這個千變萬化、非常殘酷的競爭局面?!表n旭說。
在他看來,自動駕駛的AlphaGo時刻可能會在未來3年左右到來,既需要政策支持和更多應用場景,也需要公司內部進行組織升級,選拔、激勵、考核更優(yōu)秀的人才。
文遠知行成立于自動駕駛行業(yè)熱潮涌動的2017年,早期專注于Robotaxi業(yè)務。2018年,韓旭從公司的CTO轉型為CEO,2019年公司CFO離職后,他又身兼融資工作,最艱難時,公司賬戶上只剩下能支撐8個月的錢。
2019年至2020年,自動駕駛行業(yè)進入“寒冬”,文遠知行也命懸一線。
有公司高管要退出,韓旭當時拿出幾乎所有存款接老股;為了融資,他采用“蠻牛戰(zhàn)術”,見了一波又一波投資人,最終等到了宇通客車等的投資?!案册荷角Ю镅娺^后盡開顏。”韓旭當時在朋友圈寫道。
緩過一口氣后,文遠知行立即開始了Robobus等新業(yè)務和海外市場的開辟。在海外市場,現在文遠知行的業(yè)務遍布全球10個國家、30個城市,是唯一同時擁有中國、阿聯酋、新加坡、法國、美國五地自動駕駛牌照的科技企業(yè)。
目前,文遠知行形成了一個平臺——WeRide One自動駕駛通用技術平臺和五大產品——Robotaxi、Robobus、Robosweeper(自動駕駛環(huán)衛(wèi)車)、Robovan(自動駕駛貨運車)、L2級輔助駕駛解決方案的布局。
其新一代量產Robotaxi車型GXR于2月24日正式獲準在北京經開區(qū)核心區(qū)域、市內高鐵站、大興國際機場等高速路段開展自動駕駛出行收費服務。4月16日起,用戶可通過文遠知行旗下的移動出行APP“文遠出行”使用Robotaxi服務、查閱Robobus的實時運營信息。
近期,《中國企業(yè)家》與韓旭進行了一次深度對話,他分享了創(chuàng)業(yè)8年以來公司發(fā)展的跌宕起伏、作為創(chuàng)業(yè)者的心路歷程,以及他對自動駕駛行業(yè)的思考。
以下為精編整理的對話實錄。
01/
談商業(yè)化
文遠知行不可能一直“燒錢”
《中國企業(yè)家》:2025年,文遠知行的目標是什么?
韓旭:最重要的目標是五條產品線的規(guī)?;虡I(yè)落地。我們也會不斷地擴大國際化布局,比如2025年第二季度,我們將在瑞士運營Robotaxi和Robobus。我認為文遠知行在國際化方面是遙遙領先的,當然要保持這種領先還要繼續(xù)跑,別人也在快速地追趕。
另外,我們還要保證安全。安全的根本是技術,我們要更加努力地把最新的大語言模型、世界模型融入L4中,因為新的算法可以讓安全性、舒適性上一個檔次。文遠知行是一家講究實用的公司,技術酷炫、時髦不是我們選擇它的原因,能夠提升我們的性價比、安全性、舒適性,這才是原因。
圖 | 鄧攀
《中國企業(yè)家》:文遠知行在智駕安全方面有哪些新的布局?
韓旭:文遠知行一直把安全作為頭等大事和最高優(yōu)先級,我們在技術側做了大量工作。
比如我們的L4級自動駕駛方案,在感知側采用了“毫米波雷達+超聲波雷達+攝像頭+激光雷達”的多模態(tài)傳感器融合感知技術,可以做到360°無盲區(qū)感知;比如我們的L2級輔助駕駛解決方案在底層軟件上采用了以安全性著稱的QNX操作系統(tǒng),具備行業(yè)頂級的高可靠性、安全性和實時性,還具備防御性駕駛能力和360°全方位避障能力,前者可以擬人化地進行防御性駕駛來應對近距離加塞、以較小角度突然切入或變道、預判相鄰車道的車輛意圖等。
《中國企業(yè)家》:一家公司做好一條產品線已經很難,文遠知行為什么同時做五條產品線,這是選擇最難的商業(yè)化模式嗎?
韓旭:對。我覺得有一些難而正確的、收益很大的事情是要做的。
Robotaxi能夠產生一定的收入,但是單量還有很長的爬坡期,而像Robosweeper、Robobus等產品,只要你做得好,單量很快會上去。
企業(yè)最重要的一點是通過技術創(chuàng)造價值、產生利潤。文遠知行不可能一直“燒錢”。
評估我們產品是不是足夠聚焦。我的回答是“是”。因為我們沒有做五套技術,我們就聚焦一套技術,其實就是一魚五吃,一套技術應用到五條產品線。
《中國企業(yè)家》:怎么能做到聚焦一套技術?
韓旭:我們使用了WeRide One自動駕駛通用技術平臺來搭建產品線,這個平臺具備三個優(yōu)勢:通用性,軟件、硬件、云架構三端高度通用,將標準的自動駕駛能力快速復制到不同車型、不同場景中;全冗余的極致安全性,軟、硬件均為全冗余,確保全場景下的極致安全;自我訓練,利用平臺搜集不同城市交通場景的數據,持續(xù)自我訓練和自我優(yōu)化,讓文遠知行的技術形成飛輪效應。
《中國企業(yè)家》:在做五條產品線時,內部有什么不同意見嗎?
韓旭:我覺得五條產品線是像一棵樹的枝條一樣逐漸分出來的。
最早我們只有Robotaxi,2020年我開始想做Robobus,這個產品當時產生了很多爭論,大家說我們是不是偏離了主線?我說不是的,因為那個時候已經有一些應用機會,而且我們有宇通客車的支持。我認為宇通客車是世界第一的商用車公司,我們一起做了世界上第一款沒有方向盤、沒有腳踏板的Robobus,目前在10個國家、30個城市測試或運營。這是個劃時代的產品,2021年完成,四年以后依然非常領先。
第二根枝條是Robovan,當時想的是既然能夠做大車,我們就能送貨,這個是和中通快遞、江鈴汽車合作開發(fā)的。
第三根枝條是Robosweeper,這里面又分了2條線,一條是大的6噸車,一條是1噸小車。
再接下來是和博世中國合作的L2級輔助駕駛解決方案。我們始終是用一套算法去做,不是一開始做五件事,而是一個有機的、逐漸生長的過程。
《中國企業(yè)家》:剛成立的時候,你就想過要做這么多產品線嗎,還是碰到合適的合作伙伴摸索出來的?
韓旭:剛開始只是小芽,什么時候長出枝條要看具體條件。我們可能還有其他要做的產品,但要遇到非常好的合作伙伴,我們才會再長出一根枝條。但主干就是我們的無人駕駛技術,因為我認為我們有世界上最好的無人駕駛技術。
《中國企業(yè)家》:哪次長出枝條是討論最激烈的?
韓旭:我覺得是在分出L2,也就是和博世中國合作的時候。那個產品是2022年開始做的,大家會說,L4公司開始做L2是不是會有什么問題?當時比較流行的說法就是“沿途下蛋”,但是我現在看到的,真正做到的就文遠知行一家。
《中國企業(yè)家》:這些不同意見,內部是怎么達成一致的?
韓旭:有些事情我們經過充分討論確定以后,大家會一條心往前走。
我經常讀的一本書叫“HIGH OUTPUT MANAGEMENT”。我把這本書稱為管理學“圣經”,放在包里沒事就拿出來讀。
第四章是關于怎么去管理,這是我特別喜歡的一章。里面提到,管理一定要讓每個人充分發(fā)表意見。公司為什么會有CEO呢?就是充分討論以后要有一個非常明確的結論,大家都認同這一點,一起去做,CEO就是下這個結論的人。
書里面也提到一句話,meeting and decision。你當然可以“一言堂”下結論,但是執(zhí)行的時候會出現很大的問題。到底下你看不見的地方,大家按照自己的想法來,執(zhí)行出來就走樣了。
我們非常重視討論,做一件事情,我們員工的第一反應是為什么要做這件事、要不要干,而不是直接就去干了,討論好之后,再下定論、執(zhí)行。
每個人都有思維的盲區(qū),你不可能管所有事情。這就是為什么有很多CEO的想法和落地效果不一樣,因為沒有經過充分討論之后形成統(tǒng)一認識。
我們一年開兩次戰(zhàn)略會,最核心的十多個管理層一起開會。我們的戰(zhàn)略會進行非常深刻的討論,把世俗工作扔開、把級別扔開,大家只問是非對錯。我們討論清楚后,整個團隊的執(zhí)行力就非常強。
02/
談行業(yè)格局
充分競爭后,才能驗證模式是否成立
《中國企業(yè)家》:2022年時,為什么在L2級輔助駕駛上面的討論是最激烈的?
韓旭:做L2還是L4,分歧一直都存在。
一個分歧是為什么現在做?因為傳感器發(fā)生了巨大的變化。以前L2的車上只用攝像頭,不能用激光雷達,因為激光雷達太貴了,一個旋轉式、機械式激光雷達就算降到3萬美元也和一輛車的價格差不多了。但是后來出現了固態(tài)激光雷達,我覺得這是一個具有里程碑意義的進展,第一次把激光雷達的價格降到了2000元人民幣左右。此外,英偉達推出了Orin芯片,一個芯片是254 TOPS,兩個芯片就可以滿足L2的要求了。
這兩個條件加在一起,我們覺得可以做L2了。當然會很困難,除了要把L4瘦身到L2,還要和已經做了三四年的公司去比拼,但那個時候我們還是有信心能做到最頭部。
我們花了18個月的時間,和博世中國一起給奇瑞汽車研發(fā)了星紀元品牌的L2級輔助駕駛解決方案。據我所知,我們是唯一一家在英偉達芯片上使用QNX操作系統(tǒng)的企業(yè),因為博世中國對安全性有非常高的要求。
當時大家討論的是為什么我們不能像競爭對手一樣好好地做一家純L4公司,為什么要做這么多?原因就是,很多純L4的公司經歷了高峰和低谷,高峰的時候大家都說無人駕駛明天就能成功,低谷的時候大家懷疑是不是永遠不可能成功。我們有信心能看到無人駕駛時代的到來,但是我們知道這條路很長,在這個過程中企業(yè)要賺錢,L4加輔助駕駛是一個很好的方式。
《中國企業(yè)家》:實際上它賺錢的效果好嗎?
韓旭:我覺得現在還在孕育期。
《中國企業(yè)家》:這個周期是不是比你之前設想的要長一些?
韓旭:是的,確實是比我們設想的要長。
《中國企業(yè)家》:為什么會比設想的長?
韓旭:主要是競爭格局的變化。比如巨頭華為入局、車廠堅持自研,還有很多競爭對手,基本上大家的產品價格都比較低。當然市場競爭是正常的,沒有人可以100%地預測市場,我覺得目前來看這個方向還是非常正確的。
《中國企業(yè)家》:有自動駕駛創(chuàng)業(yè)者認為,輔助駕駛的商業(yè)模式是不成立的,供應商要么被主機廠瘋狂壓價,要么會面臨很大的資金壓力,你認同嗎?
韓旭:一個模式成立還是不成立,現在還很難下結論。
以打車和共享單車為例,滴滴、快的大戰(zhàn)的時候,也有人認為這個模式是不成立的,共享單車大戰(zhàn)的時候也是。但等最后進入決賽,只剩下幾個玩家的時候,它一定是成立的。
假設今天只剩1-2家輔助駕駛解決方案商,這個模式就會成立,但是前提條件是它們的系統(tǒng)比大部分的車廠自研和其他友商的技術領先許多。
再比如計算機,一開始是沒有通用操作系統(tǒng)的,每個計算機生產廠商都在生產專業(yè)操作系統(tǒng),但后來UNIX橫空出世,在很多機器上做借鑒、變種,后面才出現了Linux,通用操作系統(tǒng)這個模式也成立了。
所以我覺得,我們也必須經過充分競爭,剩下幾家,也有車廠愿意買單,模式就成立了。
《中國企業(yè)家》:現在五大產品線的營收比重如何?
韓旭:我覺得是比較均衡的,比重很多時候是一個因變量,根據市場的變化而變化,我們肯定是哪個投入產出比最好就優(yōu)先發(fā)展哪個。
《中國企業(yè)家》:你認為哪些場景還需要更多落地?哪些場景是應該能落地、目前還沒辦法落地的?
韓旭:我覺得Robosweeper落地的速度還應該更快一點。中國進入人口老齡化社會,很多年輕人不愿意去做環(huán)衛(wèi)工人了。但是現在有些地方的考核不是以地面的清掃效果為標準,而是以投入了多少人力為標準,那么自動駕駛就不符合這個標準了。隨著勞動力老齡化程度的加重,有很多情況都會慢慢改變。
《中國企業(yè)家》:還有其他場景嗎?
韓旭:比如說L3應該加快城市試點,能夠讓我們這樣技術更領先的公司更容易實現落地。
《中國企業(yè)家》:公司有曾經砍掉的產品線嗎?
韓旭:當然有。比如我們現在做的自動駕駛環(huán)衛(wèi)車,原本在1噸和6噸的車之外還有一款3噸的車,但是我們覺得工程資源非常有限,能把1噸和6噸的車做好已經不錯了,所以3噸的車我們先往后放,未來也有可能會做。
《中國企業(yè)家》:為什么選擇先暫緩3噸的車?
韓旭:是市場決定的。因為主干道路是6噸車掃的,小路是1噸車掃的,3噸車的功能方面,6噸車和1噸車都可以做到。
《中國企業(yè)家》:對文遠知行來說,商業(yè)化道路上最大的挑戰(zhàn)是什么,是如何解決的?
韓旭:挑戰(zhàn)有三個,第一是軟硬件一體解決方案的穩(wěn)定性和可靠性,第二是財務上ROI(投資回報率)是否符合市場需求和預期,第三是各地不同的準入許可、運營范圍等。
針對第一點,需要我們在車輛前期設計階段就開始多方協同合作。例如,我們和吉利遠程合作開發(fā)了量產Robotaxi車型——GXR,和宇通客車合作實現了Robobus和Robosweeper的前裝量產,這是非常大的突破。
針對第二點,WeRide One作為一個自動駕駛通用技術平臺,不僅能應用于不同的L4級自動駕駛車輛,也可為量產的L2級輔助駕駛解決方案進行高效的定向開發(fā),以最低研發(fā)成本適配不同車型、實現不同級別的自動駕駛,大幅降低研發(fā)成本,實現軟件降本。在降低人工成本方面,文遠知行在很多地方運營的Robotaxi、Robobus和Robosweeper已經實現了純無人運營。在政策允許的情況下,我們所有產品都會往這個方向推動。此外,通過前裝量產和供應鏈管理,我們還實現了硬件降本。
針對第三點,舉一個例子,文遠知行2021年就進入中東市場,在阿聯酋首都阿布扎比落地了公開運營的Robotaxi服務,一直保持與阿布扎比交通部等當地政府部門的積極交流和互動。在安全運營了2年多之后,拿到了由阿聯酋總理親自頒發(fā)的中東第一張自動駕駛牌照,這也是全球首張覆蓋全域全車系的自動駕駛牌照。
03/
談至暗時刻
最后的勝利往往在于再堅持一下的努力之中
《中國企業(yè)家》:在2024年,上市是不是文遠知行最重要的進展?
韓旭:是的。
《中國企業(yè)家》:聽說你在去美國上市這件事上很堅持,有投資人建議你選擇港股,但是你沒有動搖?
韓旭:選擇哪個市場和當時的政治經濟環(huán)境、企業(yè)所在細分領域等各個方面都有關系。在合法合規(guī)的前提下,我們選擇一個流動性比較好的資本市場,這是很自然的選擇。
《中國企業(yè)家》:公司剛成立時,你有一個明確的目標一定要在美國上市嗎?
韓旭:沒有。我們的愿景還是要用無人駕駛技術改變人類出行,讓人類出行更加安全、經濟、方便、舒適。我覺得如果一個人的學習目的只是為了考上一流大學、找個好工作然后娶妻生子,就不夠有意義了,這個目的我是不能接受的,這也是對自己的才智和社會資源的浪費。學習的目的是掌握獲得知識、創(chuàng)造知識的能力。
《中國企業(yè)家》:公司上市時,市值和估值沒有出現比較大的倒掛,是不是來自投資人的阻力比較???
韓旭:是的。我們在文遠知行經常說“行穩(wěn)致遠”,這和我們一直非常穩(wěn)步地發(fā)展有很大關系,這也代表我們在資本熱潮時,沒有瘋狂地漲估值。而且我們成立8年以來,就算在最困難的時候也沒有因為資金短缺解雇過員工。這是我們非常驕傲的事情。
員工加入我們,除非他績效持續(xù)不行,否則我不會裁掉他。我覺得作為一個團隊領導、一個好的將軍,要做到愛兵如子、有同理心。你看到苦難的事情發(fā)生,要感同身受,而不是獨善其身。我沒看到一個獨善其身的人可以做好領導。
《中國企業(yè)家》:2020年是你們最困難的時候嗎?
韓旭:對。2019年底開始資本寒冬,2020年現金最少的時候我們只能支撐8個月了。每融到一筆新的錢,(現金流)就續(xù)上一點,我們只有8個月的錢的狀態(tài)持續(xù)了一年。那段時間在不停地融錢、撐時間,直到宇通客車等機構投資我們。
《中國企業(yè)家》:當時內部有討論要把公司賣掉嗎?
韓旭:肯定是有的,如果企業(yè)經營不下去了,賣掉總比關門解散強。
《中國企業(yè)家》:當時有接觸買家嗎?你有動搖嗎?
韓旭:沒有特別細地去接觸,但是有一些人來(接觸)。我當時倒沒有掙扎,我想等到需要掙扎的時候再去考慮掙扎這個問題,(當時)還沒到那個時候。等比賽打輸了,我再考慮怎么向觀眾道歉,在比賽還沒結束的時候,我永遠傾盡全力去比賽。我很喜歡《論持久戰(zhàn)》中的一句話:“最后的勝利,往往在于再堅持一下的努力之中?!?/strong>
《中國企業(yè)家》:2020年,聽說有一些高管想要退出,如果沒有投資人愿意接老股的話,你會去接嗎?
韓旭:我當時已經把基本上所有的存款都拿出來去接老股了,就留了一點點生活費。
但其實我并不建議這樣,這個世界有太多孤注一擲、力挽狂瀾的悲情英雄主義,其實那是沒有辦法的辦法。我當時沒想過公司能做成今天這么大的規(guī)模,只是做一切的努力,不讓自己和企業(yè)沉下去而已。
《中國企業(yè)家》:那次危機是公司經過的最嚴酷的一次考驗嗎?
韓旭:我只是希望不會再有那么多的考驗了,誰都不知道未來會遇到什么困難。
我們還有很多目標沒有實現,比如文遠知行現在還沒有盈利,每天處理的問題復雜程度越來越高。公司四五十人的時候,可以靠親情去管理,公司變成四五百人的時候,要靠組織管理,公司變成四五千人的時候,就不光靠組織文化管理了。一個企業(yè)的規(guī)模每擴大10倍,會面臨著更多不同的問題,所以很難講(那次危機)是不是最困難的一次。
04/
談出海
我們經歷了“先發(fā)者劣勢”
《中國企業(yè)家》:2021年公司剛拿到一筆錢,就開始去海外市場布局,當時是怎么想的?
韓旭:2021年連“出?!边@個詞都沒有。當時我們內部也是有討論的,有人說,剛緩過來一口氣就要出去?去開拓海外市場這件事很復雜,中國市場還沒做好,怎么就去做這件事?
我當時就覺得海外市場挺大的,算賬能算清楚,我們要去努力開拓,要有進取精神,所以就去做了。
《中國企業(yè)家》:當時設想的挑戰(zhàn)有哪些?
韓旭:比如說經濟環(huán)境、法律和政策等等,每個地方都不一樣。但我們想把自動駕駛技術帶到不同的海外市場。我很喜歡一句話,愛迪生發(fā)明了電燈泡,照亮的不僅僅是美國,照亮的是整個世界。
我們也想像電燈泡把光明帶到各個地方那樣,這個世界能做純無人駕駛的公司沒有幾家,如果我們能夠把技術帶到海外市場,讓海外用戶也能享受到科技的便利,為什么不做?
我們在中國也享受到了很多現代文明的福利,特別是醫(yī)藥文明。如果有一種特效藥生產出來,我們難道會不用嗎?我們也會用。
《中國企業(yè)家》:公司在海外踩過什么坑?
韓旭:我可以分享一個踩坑的經歷,就是當我們在海外做得不錯的時候,會有中國同行去挖你的人,然后簡單復制你的模式,這可能就是所謂的“先發(fā)者劣勢”。
《中國企業(yè)家》:后來怎么解決這個問題的?
韓旭:要有足夠的人才儲備,而且要跑得夠快。人才儲備很重要,這也是我們?yōu)槭裁床辉敢庖驗殄X的問題去解雇員工。
《中國企業(yè)家》:你覺得文遠知行在海外業(yè)務上做對了什么?
韓旭:開拓海外市場,競爭優(yōu)勢始終是技術過硬、產品可靠、服務優(yōu)質,最重要的是要能為當地客戶帶來實實在在的正向收益,為當地社區(qū)創(chuàng)造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。
我們在這方面積累了一些經驗,比如要保持與當地政府的積極互動,確保公司在當地的運營完全合法合規(guī),且推動有利于自動駕駛行業(yè)發(fā)展的新的政策法規(guī)的出臺;保持與當地上下游合作伙伴的合作,包含投資人、車企、交通集團等,讓自動駕駛成為當地智能交通升級的一部分,而非外來競爭者,降低文化陌生感和排斥感;產品要做到本土化適配,最大化滿足產品在海外的功能適應性、法規(guī)適應性、環(huán)境適應性。
《中國企業(yè)家》:和Uber合作,是希望解決什么問題?
韓旭:Uber應該是世界上最大的打車平臺,它率先和文遠知行合作,說明了我們的技術具有領先性。我們接入Uber,對于我們開拓海外市場也是一條捷徑,會更容易被推薦給更多用戶,這件事情對雙方都有利。
《中國企業(yè)家》:這個合作帶來什么實際性的幫助?
韓旭:我們和Uber是2024年9月建立的戰(zhàn)略合作,12月我們就在阿聯酋首都阿布扎比落地了中東最大的商業(yè)運營Robotaxi車隊。這也是迄今中美市場以外最大的公開運營的Robotaxi車隊。今年4月,我們將合作拓展到了迪拜,打開了中東第二城。
5月6日我們雙方又升級了合作,計劃未來5年將新拓展15個城市,包含歐洲、中東等國際市場。可以看到,文遠知行和Uber的合作是最具體、最深入的。
05/
談股價
“我做的很多決定和財富沒關系”
《中國企業(yè)家》:今年2月14日公司股價有一輪暴漲,你怎么看?
韓旭:其實我更關心的是如何把企業(yè)做好。曾經有一次我和戰(zhàn)略團隊說,我們的目標是在未來三四年內把文遠知行做成一家(市值)一兩百億美元的公司。后來我進行了反思,我覺得自己非常功利、沒有理想,沒有想到創(chuàng)造社會價值和把文遠知行做成一家偉大的企業(yè)。
《中國企業(yè)家》:你什么時候做的反思?
韓旭:大約是2022年,因為那個時候行業(yè)也很熱,大家都號稱要做到百億美元市值。后來我覺得衡量一家公司,市值是一個標準,但是還有另一件事更重要,就是有沒有一項技術只有在文遠知行能做,其他的公司沒有做出來,而且這項技術真的能夠造福人類。我更關心如何把這些技術做得更好,產生更大的商業(yè)價值。
圖 | 鄧攀
《中國企業(yè)家》:這個技術具體是指什么?
韓旭:是我們現在正在開發(fā)的一些技術。看股價其實屬于因果倒置,股價是果,或者是果的一個表現,它是夾雜了噪聲的。我們更多應該去關注因,關注如何讓公司變得更偉大,其他的該來總會來。
《中國企業(yè)家》:所以現在你不會每天去看股價了是嗎?
韓旭:我依然會每天看股價,但是我心情平和很多。我肯定要知道公司今天的股價是多少,但是對我來說股價只是一個指標而已。
《中國企業(yè)家》:暴漲的那天,你是不是也收到很多的信息,心情怎么樣?
韓旭:第一,蠻開心的;第二,我也在想為什么會暴漲;第三,我還是馬上告誡自己,不要飄。股價可能波動很大,還是要關注自己眼前的問題。
《中國企業(yè)家》:你是文遠知行的創(chuàng)始人,但是從股權上來看,你不是第一大股東,這是隨著企業(yè)發(fā)展做出的調整嗎?
韓旭:我覺得是機緣巧合。喬布斯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,他會遺憾蘋果市值沒有再高10倍嗎?我覺得他不會的。
尤其對于創(chuàng)始人來說,企業(yè)真的像自己的孩子一樣,我當然希望可以把他培養(yǎng)成我想要的樣子,所以我還是需要一定的股權,但是財富一直不是我追求的目標,我做的很多決定和財富沒關系。
06/
談自我成長
堅持做你認為正確的事情
《中國企業(yè)家》:聽說你在2020年左右見了非常多投資人,現在還保持著和幾位投資人一周深談一次的習慣?
韓旭:2018年我從公司的CTO轉為CEO,別人都覺得兩年能轉好就不錯了。2019年公司又開始出現問題,原來的CFO也離開了。我既要做CEO,也要去融資,而融資是我之前很不擅長的領域。
當時我用了“蠻牛戰(zhàn)法”——中國所有的投資人只要愿意見我的,我都見,一天可以見許多投資人,不停地講PPT。因為我相信,即便是失敗,我也要做傾盡所有努力之后的失敗。好在最后我們有宇通客車等機構的支持,還是堅持下來了。
我還很感恩有幾個在我身邊、一直幫我出主意想辦法的人,比如我們的董事鄺子平(編者注:啟明創(chuàng)投創(chuàng)始主管合伙人),也是我們的早期投資人。
《中國企業(yè)家》:他們給你什么建議?
韓旭:比如,鄺子平教給我,作為CEO不可以忽視矛盾。鄺子平告訴我,作為CEO,妥協可能會傷害公司利益。堅持做你認為正確的事情,這是做CEO的基本素質。當然,這個度很難把握,如果做得太過了,別人可能說你一言堂、剛愎自用,但是如果你什么決定都不做,公司就不需要CEO了。好的CEO永遠是把這個度拿捏得非常好的。
《中國企業(yè)家》:外界給你的建議,哪些你做到了,哪些還沒做到?
韓旭:比如修身養(yǎng)性,我覺得我的修養(yǎng)還不夠,重壓之下可能對情緒的把控依然不夠好。哪些做到了現在還不好說。
《中國企業(yè)家》:你有決策失誤或者戰(zhàn)略眼光出錯的時候嗎?
韓旭:我覺得輔助駕駛競爭的殘酷性是超過我的預期的。但如果我知道這么殘酷我還會不會做?可能依然會做。
文遠知行有堅韌的精神,遇強則強。原來以為敵人有1000人,我們帶了3000人,本來打算圍殲敵人,但是后來發(fā)現敵人有一萬人,我們也得照打,死戰(zhàn)不退。最后也是會打贏的,只是可能損傷會大一點,打得更辛苦一點。我們有“雖千萬人,吾往矣”的氣概。
《中國企業(yè)家》:和博世中國合作后,應對競爭還是很吃力嗎?
韓旭:很多中國自動駕駛公司退出了,大家依然還是在競爭,這就是一件很殘酷地往上沖的事情。
市場是瞬息萬變的,沒有人會永遠正確。如果一個人和你說自己所有戰(zhàn)略判斷都是正確的,我覺得他是在吹牛,能有90%對就不錯了。只要錯10%之后有調整的勇氣、信心和韌勁,這就夠了。
《中國企業(yè)家》:如果文遠知行沒有做輔助駕駛業(yè)務,虧損會小一些嗎?
韓旭:這個問題根本都不在我考慮的范圍之內。這就和戰(zhàn)爭會有傷亡一樣,如果最后戰(zhàn)爭沒打贏,戰(zhàn)爭過程中的傷亡再少也是沒有意義的;如果戰(zhàn)爭最后打贏了,就算中間有一段時間傷亡很大,那也是必須付出的代價。在戰(zhàn)爭過程中,更多是要考慮戰(zhàn)爭的結果,如果只考慮傷亡,必輸無疑。
圖 | 鄧攀
《中國企業(yè)家》:“一將功成萬骨枯”,你認同這句話嗎?
韓旭:我其實特別不喜歡這句話。我們做的事情是為了成功,付出了很多代價,大家都很努力,最后我們共享利益,“付出汗水,最后拿金牌”這個比喻更貼切一些。你老想躺著拿金牌,那你再有天賦也不行??赡芪覀兊奶熨x不是最好的,但是我們是最努力的。
相比于回憶過去,我更想談談未來。我們快到無人駕駛時代了,但還是要克服很多困難。成績已經過去,更多的是應該想未來怎么做,怎么去快速地學習,去適應這個千變萬化、非常殘酷的競爭局面。
《中國企業(yè)家》:怎么才能加速無人駕駛時代的到來?
韓旭:一是政策的支持,現在需要更多自動駕駛大范圍應用的場景。
二是從公司內部角度,組織升級、公司管理很重要。如何選拔、激勵、考核優(yōu)秀的人才,這都是很難的事情,因為越優(yōu)秀的人才越難考核。
《中國企業(yè)家》:文遠知行在人才考核方面有什么創(chuàng)新做法?
韓旭:我們就是結果導向,但結果有一個時間維度。有人十年磨一劍,代表著他前9年沒結果,是否可以承受?很多公司很糾結,不能既要、又要。如果要短期之內出結果,可能就要放棄一些長期的目標,這都需要動態(tài)調整。
《中國企業(yè)家》:結果導向有什么例子?
韓旭:比如說我們的Robosweeper,從結果角度看它是不是一款成功的產品呢?我們現在已經銷售數百輛了,如果銷量突破萬輛,我就認為它是一個非常成功的產品。還有就是文遠知行運營了超2000天Robotaxi,沒有發(fā)生一起主動安全責任事故,這也是一個非常明顯的安全方面的結果導向的例子。
來源 | 中國企業(yè)家
作者 | 王文彤
采訪 | 王文彤 任婭斐
編輯 | 馬吉英